白白胖胖的饺子在锅里欢快地跳跃着,妈妈不满地在我后脑勺上敲了一记。
「发什么愣,快捞饺子!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是没用!」
我猛然回神,目光转向饭桌那边。
桌上,一瓶白酒静静地摆放着,爸爸坐在那里,双手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酒瓶。
妈妈则站在我身后,一边责备我,一边摆弄着手中的那板头孢。
白色的药片在妈妈的手中一颗颗被抠出,这一幕让我瞬间明白,我重生了。
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我迅速拿起笊篱,将饺子一一捞出,动作麻利地端到桌上。
他们几人已经服下了头孢,我悄悄拿起妈妈给我的药,转身跑回厨房,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土灶里。
妈妈探出头来,大声喊道:「林小麦,吃药啊!又跑哪去了!」
奶奶抱着弟弟,不耐烦地敲着桌子,嘴里嘟囔着:「别管她,爱吃不吃,这没用的丫头片子,病死了更好,还能省点口粮!」
其实,我已经吃得很少了。爸妈常年在外省打工,每月只寄给奶奶五百块钱。
奶奶总是偷偷补贴给大伯三百,剩下的二百块,就是我和她的生活费。每天早上,我只能吃一小碗稀饭配着红腐乳,然后带着一个玉米饼和两片咸菜去上学。
放学回来,经常用一碗白菜汤混个水饱,还得家里家外地干活。
如今我十二岁,才比五岁的弟弟重八斤。
可即便吃得这样少,奶奶还是嫌我费米费油,处处看我不顺眼。
手里握着两头蒜和一瓶醋,我从厨房出来,讨好地跟我妈说。
「妈,药我已经吃了,我是给爸取蒜去了。」
妈妈难得给了我个好脸,「吃了就好,大夫说肺炎得多吃几天,你弟弟好一点,你要是治不好再传染给他,看我不打死你。」
这时,我爸拧开了酒瓶子,将一盅酒放到弟弟面前。
「过年了,儿子你也尝尝这好酒的滋味。」
奶奶听了,拿筷子头蘸着酒,点进了弟弟的嘴里。
弟弟被辣得直伸舌头,回头一口唾沫吐到我脸上。
我什么都没说,去擦了把脸,顺便给自己倒了碗饺子汤。
回来时,奶奶和妈妈已经把她们面前的酒都喝了,
我舔着嘴唇,看着弟弟的酒做出一副馋样,「爸,我能不能也喝一点?」不出所料,弟弟一听,端起小酒盅喝个精光。
他被酒呛得直咳嗽,还不忘狠狠踹我一脚,学着奶奶的语气骂我。「死丫头,你也配?」
奶奶慈爱地给她大孙子夹了块肉,朝我撒撇嘴。
「就是就是,你一脸穷酸相也配喝这么贵的酒!」
我紧紧抿着嘴唇,而后捧着饺子汤一口一口往下灌。
生怕自己不小心说出来:穷酸相也比你们这一家子的死相要好。
骂完我,奶奶去向我爸显摆起来。
「这酒是你大哥送过来的年礼,一共两瓶,花了你大哥三百块呢,今天大年夜咱们喝一瓶,剩下那瓶就等初八你们走之前再喝。」
我爸面色泛红,嘴里的排骨嚼得嘎吱嘎吱响,点头答应了。
我心里寻思。
点什么头,你活不到正月初八了。
今天家里饺子是素馅的,包得多,可以管够吃。
但菜做得不多,只有四道。
红烧肉和炸丸子摆在弟弟奶奶面前,糖醋排骨在爸爸面前。
剩下一道拍黄瓜在我和妈妈这边。
我默不作声,埋头吃了个韭菜鸡蛋馅儿的饺子,也不看桌上的肉,就眼巴巴盯着我爸喝酒。
妈妈在我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你要馋死啊,盯着你爸的酒看个没完!才几岁就想吃香的喝辣的,全家属你最会享福!J
我弟一听,甩着胳膊哭开了。
「不给赔钱货喝酒,不给赔钱货喝酒!」
奶奶赶紧抱住弟弟,顺手扯住我耳朵,给我掀到桌下去了。
「丧门星,大过年的,你就非得惹你弟弟哭这一场!」我捂着耳朵,不敢出声。
我妈狠狠剜了我一眼,一边给我爸倒酒一边催道。
「你就别细品了,快点喝吧,省得小松一直哭,本来肺炎咳就没好利索,别再哭严重了!」
我家酒杯小,我爸在外头辛苦一年也舍不得买酒,加上妈妈他,便一口一杯地喝开了。
妈妈给爸爸夹了块红烧肉,见奶奶还没把弟弟哄好,又开始骂我。
「啥也不是!就知道跟你弟弟对着干,我告诉你,你爸给你弟在镇上买房了,年后没闲钱再供你上学!你自己心里有点数!」
我没跟她理论,乖乖地说,「妈,本来我也不想上学了,你们把我带在身边吧,我能干活。」
我们村里都是留守儿童,可像我这样两三年才能见父母一面的,全村也是少见。
妈妈冷嗤我一句。
「你一肚子歪心眼难怪长不高!城里不招童工,就你这样的,带过去也是我们一家三口的累赘。」
所以,在他们心里,弟弟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是一家三口,我是外人。
也难怪上辈子只因我好心扔了一瓶酒,就被他们在暴雪中拳打脚踢到口鼻蹿血。
不仅如此,他们还一边将尿壶里的酒灌进我嘴里,一边骂着。
「林小麦,在村里读了几年书你就以为自己啥都懂了是吧?还说什么吃了头孢就不能喝酒了!」
「大过年的你咒谁死呢?好端端糟践了那么贵的一瓶酒,我看你就是想给我们添堵!」
「你说头孢配酒说走就走?那好啊,今天咱们就试试看,你究竟走不走!
他们灌完酒,将我扔在院子里就进屋了。
我头痛欲裂,浑身都像火烧一样,吐了一遍又一遍。
我像狗一样爬过去拍门求救,可他们在里面围着炉火看春晚,却没一个人肯来看我一眼。
新年钟声敲响时,我终于不再痛苦了。
我断了气,身体被积雪覆盖。
第二天早起我妈推不开门,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雪堆,半天才想到那里面躺的是我。
我死了,爸妈却如释重负。
他们夫妻两个互相安慰说。
「不用太伤心,这些年也没亏着她,一个月五百呢,咱们为她没少花钱。
「小麦走了也好,咱往后再也不用惦记家里这个闺女,可以好好地在外头打工养儿子了。」
可事实上呢,真正花在我身上的有几块钱?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又什么时候真正惦记过我呢?
既然这样,我何必提醒他们头孢配酒会死人。
那是他们的命运,我没必要拿自己的命去干涉。
我爸的酒喝得很快,大半瓶下肚后,他脸色变得很差。
我妈问他怎么了。
我爸摆摆手,「没事儿,这好酒劲儿大,喝了有点犯恶心。」妈妈担心地看着他,「难受了?要不就去吐出来吧。」
奶奶啪地一下摔了筷子,「这么好的酒往外吐?这不是糟践东西吗?」
她抢过酒瓶子,宝贝一样拿到了她房里。
不一会儿,妈妈和弟弟也开始不舒服,我妈先吐了。
等她吐完,才发现弟弟脸憋得发青,而我爸人已经昏迷了。
我妈当时就吓哭了。
奶奶这时候也开始干呕,她赶紧喊我。
「小麦,快去找人来帮忙!」
我慌乱地答应着,穿上棉衣就跑。
一推门,暴雪跟上一世一样,毫不留情地落了下来。
我慢腾腾走到村卫生所,发现小大夫回镇上去过年了。
我又转到大伯家,才知道大伯去丈母娘家团聚了。
没办法,我又深一脚浅一脚折回来,去拍邻居的门。
奶奶在村里人缘不好,抠门得要命,还天天想着占别人便宜。
要不是邻居心疼我都快冻僵了,可没人会来我家多看一眼。
进院儿时,房子的大门开着,我妈正攀着门框准备往外走。
她是见我迟迟不回来,想自己出来求救。
邻居进屋时,我弟已经抽了,我爸也人事不省拉了一裤兜子。
家里四个人全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大家怕大过年的触霉头,谁都不敢上前帮忙。
最后还是惊动了村长,给找了辆面包车。
但雪太大了,路况不好,平常不到半个小时的路,今天跑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赶到镇卫生院。
医生闻到我家里人身上刺鼻的酒味,皱了皱眉,问,「喝假酒了?」奶奶浑身是汗,一直嚷着口渴,听了医生的话,挣扎着说。
「不是假酒,那酒是我大儿子孝敬我的,一百五一瓶,咋可能是假酒!」
医生叹口气,「不管真假,这肯定是中毒了,先洗胃吧。」
我爸最严重,头一个给推了进去。
这时我弟又吐了。
医生过去看看呕吐物,戴上手套扒拉出一小块没消化完的药,问我妈。「这是什么药?」
我妈脸涨成猪肝色,用手杵着头,「肺炎,吃了头孢。」
医生一怔,「这么小的孩子,吃了头孢,你们还给他喝酒了?」医生声音很大,我妈哆嗦了一下,「这不是过年吗,图个热闹.…」
医生想到什么,「你们都吃头孢了?」
妈妈点点头,「全家都肺炎了。」
医生满脸的一言难尽。
我妈连忙抓住医生的袖子,「医生,我们是不是吃头孢中毒了?!我要去告我们村的小大夫,药是在他那儿买的!他卖的一定是假药!」
医生没搭茬,把我叫过来,「你看起来没事,是不是就你没喝酒?」
我点点头,「酒太贵,没舍得给我喝。」
医生说了句「算你命大」,把手里的笔一扔,冲出门去就喊。
「头孢配酒了!快过来人给这几个先催吐!」
我妈还在追问是不是吃假药了。
医生没给她好气儿。
「要是假药,你们今天就没事儿了!」
我妈被灌了催吐剂,捧着个盆吐的死去活来。
村长跟着忙前忙后,责怪我妈为什么吃头孢还喝酒。
我妈眼神茫然。
「吃头孢不能喝酒吗?好像听村里小大夫说了一句,我们都没当真,呕.原来也没听说过有这回事儿啊.…
这时,我爸从洗胃室出来了,我弟弟被推了进去
我妈还以为我爸好了,扑过去一看,我爸的脸都成青灰色了。医生丢下一句,「没救过来。」
又忙着去给我弟洗胃了。
弟弟从里面出来时,我妈和奶奶都倒下了。
也不知道因为中毒还是因为悲伤。
医生又是一顿折腾抢救,好不容易保住了奶奶妈妈和弟弟的命。
输了液,奶奶就张罗着回家。
一来心疼住院的钱,二来还得回去操办我爸的丧事。
回到家,奶奶指挥着大家支起了灵棚。
转头进屋看到剩下的酒,她叹了口气。
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念叨着,「说好了初八再喝,我那儿子没口福,喝不上了。」
她找了个大玻璃罐子,把没开封那瓶酒灌了进去,抓了把构杞,又扔进去·些乱七八糟的草药。
草药都是她挖野菜时顺手从山上弄回来的,一直当成宝贝似的在仓房风干
封好玻璃罐子,奶奶把我爸喝剩那小半瓶酒塞到我棉袄口袋里。
她难得大方了一回。
「这点酒留着,等晚上守灵冷了,让大家伙驱驱寒,虽然是你爸喝剩下的,可这是好酒,谁都不能嫌弃。」
「对了,你别忘了跟那些叔伯说,吃了头孢可不行喝酒,都是家里的顶梁柱,要是出了人命,咱可担待不起。」
在奶奶眼里,只有男人的命才是命。正说着,院子里响起了我大伯的声音.
原来是大伯接到信儿,顶风冒雪地回村了。
奶奶仿佛有了靠山,立马出去扑进大伯怀里哭起来,哭完后,转身住我妈的头发就开打。
「丧门星!好好一个年让你给搅和了!」
「大夫说了头孢不能配酒,你还一杯一杯催他喝!我看你就是想害死我儿子!」
有大伯在,我妈不怎么敢还手,只是在嘴里争辩着。
「妈,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吃了药喝了酒呀,我也中毒了呀!」
村里人这时候来拉架,我妈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抓过我就是两巴堂。
「林小麦!那天你跟我一起去买的头孢,你也听见了,为啥吃饭时候不提醒你爸别喝酒?」
她搂过病怏怏的弟弟,指着我对他说。
「小松啊,你爸死了,没人挣钱,以后再没人给你买奥特曼了!!你镇上的房恐怕都得卖了!」
妈妈怕奶奶和大伯责怪她,把责任都推给了我。
林小松被我妈教唆得眼珠子通红,圆滚滚的身子系着白色的孝带,像猪崽子一样拱了过来。
结果他还没碰到我,就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大伯抱起我弟进了屋。
一摸,发烧了。
我妈像杀猪一样嚎起来,被大伯母强行给拉了出去。
大伯在奶奶房里找了一圈,没找到退烧药,就想回自己家去拿点过来。
结果奶奶不让。
「吃什么药,可不敢再瞎吃药了,你弟就是吃头孢吃死的,如今小松是咱们老林家的独苗,可不能再出事啊。」
大伯频频点头,「对,吃头孢吃死的,不能瞎吃药。」
好像把我爸的死怪在头孢上,就没他那瓶酒啥事儿了。
奶奶原本想找神婆来给弟弟驱邪,突然看到我口袋里那瓶剩酒。
她朝我招手。
「不用退烧药,这有酒,搓搓就好了,不好的话再去找神婆。」我乖乖把酒递过去。
我没提醒她,吃了头孢不光不能喝酒,搓酒也不行。
况且这酒根本不是什么好酒。
上一世我被灌了整整一壶,知道这是大伯买的假酒,是用来糊弄奶奶的。
是拿工业酒精勾兑的。
要不是这瓶假酒,我也不会死得那么快。
奶奶把弟弟的衣服脱了,跟大伯一起给搓了三遍酒,而后把他挪到炕头上,盖了两层厚棉被。
奶奶让我们都出去,说等小松捂出一身汗烧就能退。
我回到院子里,继续跪在爸爸的棺材旁。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突然传来奶奶的惨叫声。
「快来人啊,快来看看我大孙子这是怎么了!」
我跟着大人跑进屋,发现弟弟已经死了。
他的烧终于退了,可人变得冰凉冰凉的。
大家伙儿惋惜地摇头,医院的时候没把头孢配酒的毒给清干净。
没人知道弟弟是被奶奶搓酒给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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